教育,那一缕光
何云波

2020级中文班的《外国著名作家研究》结课了,让学生写一篇考试作业,可以是作家作品分析,可以是课堂随感。学生问:还有其他要求吗?我说:随便,只要是你们自己写的,我手写我心,就好!
交稿日期未到,就有几篇作业发在了“文心传媒”。我读了,很是感动。
然后,就对这一级同学的文字,隐隐地有了一种期待。作业交上来了,粗粗浏览一遍,发现这一级的同学,意外地比往届更加优秀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年学校的生源越来越好,还是中文“行情”见涨,或者,我这个老师,在课堂上也更投入、更称职、更得学生喜欢了。
两情相悦,才会有更多的回报。
那天晚上,我挑一些文章,读着读着,不觉已是深夜。第二天凌晨,四点醒来,竟再无睡意,然后开始继续地阅读。有学生说,听何老师上课,“忘却了时间,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”。而我也是,读他们的文字,当读到最后一篇,看表,已是早上八点,窗外有小鸟欢叫,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,生
动无比。
那一缕光,也是来自学生的心灵之光。
曾经在课堂上,我就一次次感受到他们眼中的“光”。
然后,在这个明媚的早上,在这心与心的交会中,有了互换的光亮。

教育是一场“约会”
很多学生的作业,都是从“遇见”开始写起,甚至标题就是《遇见》《缘》《世间一切,都是遇见》《遇见人间》《始于遇见,幸而遇见》《在春日与外国作品相约》《人生最美是遇见》《哪一天,遇见真正的“你”》《在最美的清晨遇见最美的你》……有学生说,跟何老师最初的遇见是在某次关于围棋的讲座上,是在“永远的铁夫斯基”纪念活动的现场,感受什么是真正的“大师”。或者,是在写作竞赛训练课上,那次出的作文题就是遇见:“人生总有一些遇见让人心动。与何老师的遇见,又何尝不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欢喜呢?”(柴景瑞《四月静默,细流无声》)。
当然,更多的“遇见”是从课堂开始。每周两次外国文学的课程都是安排在早上,有学生很是为之抱不平:分明是这么好的课,为什么偏偏安排在早八呢?每次都是很无奈地被闹钟叫醒,但慢慢地,就习惯了早起,在鸟鸣声中,感受到校园清晨的美好:
每周二、周四早上总是最令人期待的,神清气爽的,迎着朝晖,慢慢拉进和何老师课堂的距离。
——邓亚君《遇见》
外国著名作家研究课在微冷的清晨,常常是撑着伞,踏着细碎的雨声,从南山南走到北山北,最后在逸夫楼的窗前坐定,等待着何老师的到来。我们相逢在和风验荡又略带感伤的春日,老师的话语流淌在静默的时间之河里,浸润着我的灵魂,我的呼吸,我像一只飞鸟,短暂又永恒地掠过这片文学海洋。
——柴景瑞《四月静默,细流无声》
人生最美是遇见,校园里的遇见更是值得珍惜,在青春的绚丽时光中的美好,便是心里珍藏的阳光。
——任慧勤《人生最美是遇见》
遇见,是无数的“偶然”成就的“必然”,然后,“你碰巧坐在教室里,我碰巧站在讲台上”。
其实,我也很牵挂,每周两次的课堂,与报酬、饭碗无关,而是教室里,会“遇见”许多期待的目光。这时,我就想,好的教育应该就像是赴一场令人欣喜的“约会”。
快乐就不需要督促、坚持:“已经习惯从周末开始盼望,每周四过后,又开始新的等待。8周32节课,短暂的日子寄托了我无限的热望和希冀,如果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,我可以在何老师的课堂上多驻足一会,多停留一瞬该有多好。”(柴景瑞《四月静默,细流无声》)既如此,通过点名之类把学生赶去“赴约”,也就多余了。
教育是平等的对话
在我的课堂上,既有自己的讲授,也有让学生上台来,作阅读分享。本科、硕士、博士皆如此。
因为我经常说,老师不过就是“媒婆”,把一个人吹得天花乱坠,好不好,要你们自己去见了才知道,正所谓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文学的阅读也是这样。
学生读过,然后到讲台上跟大家分享,需要更多的准备,收集资料,完成课件,完美表达,这就是把知识转化为能力的过程。
每一届学生都会很用心地去准备。有的分工合作、各司其职,有的两人上台,一唱一和,有的甚至把《简·爱》之类的作品片段编成小话剧。而对作品内容的解读,尽可能各抒己见,而不是按照文学史教材的规范,照本宣科,人
云亦云。
有学生谈到自己上台做分享的经历:
我讲了《简·爱》这部作品带给我的启示和激励,也本着“不知者无畏”的精神,直白地表达了个人对这本书的不解乃至不满,从情节到人物,从语言到主题,一番大谈特谈,酣畅淋漓。发言完毕,浑身舒畅地走下讲台,正当我坐在台下揣测老师会如何用三言两语驳倒我幼稚的观点,何老师却温和地予以理解和肯定,鼓励我们走出教科书的已有理论,勇敢地拥有独立的思维,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。
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自由和尊重在为我的燃情加冕。这提醒我,永远不要放弃思考和表达的勇气,如果生活写满了是非黑即白的标准答案,作为人文学科的学子,我应在这黑与白之间,永葆一颗灵动的心灵,用独特的思想挥洒出一道灿烂的色彩。
——宋文杰《自此,走向生活》
在台上,“酣畅淋漓”,“浑身舒畅”,而不是紧张、拘谨,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种状态。学生如此,教师亦然。
教育,不是给予,而是打开,不是灌输,而是对话。老师,在传统的传道、授业、解惑之外,更需要与学生平等相待,自由讨论,激发其思想创造的活力。
教育是心灵的“共情”
这个学期博士生的“最后一课”,放在旋梯书苑,品茶论道。然后有学生说:
感谢何老师!很幸运在十年后,能有缘再次走进兼具深度和广度的“何氏课堂”,重温平等、自由、愉快和启发式的交流。
虽然课程在今天结束了,但老师播撒的种子才刚刚冒芽。感动于老师对生活的热爱,钦佩于老师的治学态度。而老师上课的艺术,也会延续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。
有本科生说,在遇见何老师之前,始终对教育这一职业抱有一种莫名的“偏见”,认为教师和学生之间永远隔着一道鸿沟,无法跨越。但在何老师的课堂,这道鸿沟却不见了。因为何老师的真诚、用心、用情。
教育应该就是一种心与心的交流,一种共情。许多学生都会谈到“爱流泪的何老师”:
何老师的爱不仅在课堂上,在学术里,还在他的泪花中,那是他的人性,也是神性。他是我至今见过的唯一一位课堂上哽咽、落泪的老师,为铁夫斯基落泪,为文学中的主人公落泪。何老师的泪水很多,甚至连自诩感性的我都敬佩。自古落泪的人很多,有人是怯懦,有人是痛苦,有人是委屈,但何老师和所有人都不一样,他是因为爱,敲打着那颗赤子之心,情不自禁,潸然泪下。
——马静《云与风铃》
然后,学生们自己,也常常会“不止一次在这门课上泪流满面,为情谊、为生命、为人性”。
中南大学文学院白寅教授曾写过一首《致中文系》:
你突然发现四年里
什么都没有学会
只学会了
为他人
泪流满面
许多年前,在彭燕郊老师的课堂,经常见到彭老师眼中的闪闪的泪花,为叶赛宁诗中那只丧失了孩子的母狗,为波德莱尔笔下遭人戏弄的信天翁,为诗人在那个不正常时代的苦难……其实,文学代表的就是共情之心、慈悲之泪,为他人的快乐而欣喜,为他人的不幸流下一掬同情之泪。
彭老师每次上课都能给人带来“人性的感动”,然后,学生说,“云波又何尝没有把这份感动传递给我们”。“何老师啊,是把心为我们打开了”。当老师敞开心扉,有同学说,他们的心也仿佛被“烫”了一下,有一种醍醐灌顶、头皮发麻的感觉。然后,他们也学会了如何以真诚待人,如何去“爱”。因为,“能够触及心底最柔软部分的东西,唯有真诚”。
有学生说,教育是“一场涉及灵魂的相遇”,是“奔跑和寻找”(董敏《课堂的那边》)。然后,“在这门寻爱的课堂上”,他们想着,“我又能给何老师留下些什么呢?”
然后,他们会很用心地对待结课作业,“不是为了学分”,而是“记录、开启尘封的记忆”。
有的同学,甚至文章标题就直接称老师的名字:《云波的课》《和云一起波动》《再见云波》。
也许,这样一来,“老师”就成了鲜活的可亲近的“人”,而不再仅仅是一个职业符号。
然后,以粘贴、抄袭来应付老师的会越来越少;然后,有了许多让人感动的真诚的文字。
教育是一首诗
有同学在结课后发朋友圈,说:
古代文学的课,让人笑着听完,感慨大唐起起落落的时光,最后依然快乐地离开;何云波老师的课,让人悲痛地沉思,深究人生中的喜怒哀乐,最后难掩忧伤地结束。
——陈扬青《四月如常,浅论过往》
教育需要寓教于“乐”,在“教”与“育”中获得一种灵魂的欣悦。它也需要让人学会思考,学会明辨是非、学会直面人生的大欢喜、大苦痛。
学生们说,“越长大越发现,世界上很多事情,从来没有答案”。然后,在这门充满“人文关怀”的课上,“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”,他们“走过雾霭沉沉的小路”,“架起人文关怀和悲悯精神的桥梁”,读了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要多的书,在“人格魅力和现实启迪的交织”中,收获“一段灵魂间碰撞的回想”。然后,他们学会了思考,学会了多元、理解与宽容,知道了如何以一种“温情的、怜悯的,包容的眼光去看待世界”,重视生命的价值,关注在“生存的雾霭”中,人内心的纠结、苦难与困境,“用毕生的眼睛去发现丑陋生活里的美”,在“用温情治愈的人生,用文字带来的共鸣”中,成就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“人”,“自此,走向生活”……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彭燕郊老师的文章《教育是一首诗》。学生们也写《课堂,诗意的栖居》。哲学家雅斯贝斯在《什么是教育》中说:
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,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,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。
何为教育?学生们说,是“云洗过山的光亮、波堆起沙的船帆”,是“楼外的兼葭,今晚的月亮”,在“轻盈却真实的梦境”里,“满船星河入梦
来”……然后,他们说,希望以后,“我也能成为你们”,成为像何老师一样“温良的、可爱的人”。
“我生命的流,是海上的云波,永远地照进了海天的蔚蓝无际。”(宗白华《生命的流》)然后,学生们也一个个仿佛都成为诗人了:
叶子将夏天织成一张绿色的小网
网住了日光、知了和童年
热风像个踢足球的少年
炽热的、燃烧的、自由自在的
他在午后的街道上奔跑着
跟嬉戏着的孩子们扑了个满怀
他四处收集着
那些灿烂的、绽放的、纯白的笑脸
他要把这些
全都送给一个
悲伤的人
——余攀《课堂:诗意的栖居》
这是“思”之诗,生命之诗。
你真美啊,请停留一下!
有已经毕业的同学,曾在大四的时候,写《最后一课》,说:我最爱的课结束了,我的大学也结束了。
如今,课开在了大二,那天,最后一课,我说,希望你们:何老师的课结束了,我的大学,开始了。
然后,教室里响起了比往日更热烈、更持久的掌声。
有学生写《春日的一束光》(任秀婧),说:
何老师的课结束了,我的大学生活还在继续,但是确实是有一种闪亮的东西正在悄悄成长。我由衷感谢这束光。
教育就是一首诗,一缕光,灿烂自己,照亮他人。
——2022年5月4日,一个青春的节日